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筑巢记
我大抵是个恋家的人。
大学时,别人都在憧憬远方,我却总想着如何把四人间的宿舍布置得更像家。墙上贴暖色的壁纸,床头挂上自制的布艺,连书桌都要贴上可爱的贴纸。室友笑我:“反正只住四年,何必这么麻烦?”我但笑不语。她们不知道,我在意的是一处让身心得以安放的所在,这个地方,能容纳偶尔的疲惫与脆弱,收藏生活的欢喜与忧伤。
而今,我竟选择了工程单位。命运有时很幽默,让一个恋家的人,过上了四海为家的生活。
还记得毕业那年,七月流火,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项目部园区门口时,恰逢一声蝉鸣,自不远处的老槐树上跌落,穿过园区的铁门,直直撞进耳膜里。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搬家——从校园宿舍到地铁项目一线的员工宿舍。我的行囊里,除了必备的衣物,还固执地塞进了一个陶制花瓶和一盏小台灯。同届的朋友看见,噗嗤笑了:“带去干嘛?项目上都是临时住房,工期一到就要去下一个项目了,大包小包的不重吗。”
临时住房?我抬头望向树荫下的铁门,心中黯然。于我而言,哪里住下,哪里就该是家才对。
员工宿舍在一个老旧的小区中,三室一厅,两人共用一个房间,三十平米的空间里,只有两张折叠床,空空荡荡。但我还是取出了花瓶,插上路边采的野花;点亮台灯,暖黄的光顿时驱散了屋里的冷清。之后,我像是一只忙于筑巢的鸟,开始装饰这临时的家。换上温馨的三件套、墙上同色系的壁纸、手搭的木质衣架……
“你这屋子,倒是比我们那儿像样多了。”隔壁房间的同事来送东西,站在门口有些讶异。我只是笑,心里却明白:这不是“像样”,这只是我在试图扎根,哪怕土壤贫瘠,也要努力生出根须来。
工程人的生活是不断迁徙的。如今工作已有五年,这是第六次搬家,我像是一只迁徙的候鸟,河南的黄土、河北的山风、山东的海雾……大好河山在我的脚下不断延伸,并在此留下不同的印记。住过板房也租过民房,每次搬家,我的行囊都在增加:多了一幅当地买的装饰画,多了一个同事送的陶瓷杯,多了一本记录着笑容的相册……其实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工程人的生活。虽然不稳定,但是能看到不同的风景,遇到不同的人。每次到新的项目,看着南来北往的旅客,体会着不同的风土人情,就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跟着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郑州的地铁项目。那是我第一次住板房,驻地的选址有些偏僻,周围是荒地,时常刮风,尤其是冬天,板房里外总是蒙着一层灰尘。我在窗台上养了一溜的多肉植物,胖嘟嘟的挤在塑料小盆里,每天看着它们顽强地泛着绿意,就像看到了无数根扎在项目上,在不同的地方努力生长的工程人。
每次搬家,我都要仔细打包行李,每一件都裹得妥帖。那盏台灯已经有些旧了,花瓶也有了一道细微的裂纹,但我依然带着它们。
“你怎么总带着这些零碎?”新来的实习生问。我想了想,说:“你看过鸟儿筑巢吗?它们衔来一根根树枝,一点点羽毛,慢慢地,冰冷的巢就有了温度。”我拍拍已经磨得发亮的箱盖,“这些就是我的树枝和羽毛。”
是的,我依然恋家。但后来也渐渐明白,搬家之于工程人,原不过是寻常事,犹如列车每日的往来,总是循着那既定的时刻表,不惊不诧。我不再执着于一个固定的居所,工程人的人生就像蒲公英,风起时便奔赴四方,落在哪里,就在哪里生根发芽。而家的意义,不在于砖瓦墙壁,而在于那份用心经营的温度。
